养蝎之道在养蝎之外(蝎子养殖周记六)

时间:2018-10-31 07:55:39 点击:1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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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为第六期的养殖周记写些什么内容作思考,养殖情况基本都记载得差不多了,而且目前大部分的蝎已经进入暧房,面上的工作也都按部就班进行着,离最早一批要蜕皮的蝎也还有一段时间,暂时没有新动态。

但总得写点什么作为周记的延续才行,经过若干思考,决定给大家讲一个小故事,讲述一位我国伟大的哲学家、思想家、理论家、战略家王守仁先生悟道的故事。这个故事出至一本叫《明朝那些事儿》的书第三卷,该书全集有七卷,对我国明代三百年历史的人文、经济、战争、政治、权谋进行了全景展示,内容涉及历届帝王、权贵、圣人,各类牛人、能人、小人物人生命运,各种战略、韬略、谋略,精彩纷呈。

记得当年刚刚看到第一卷就已经爱不释手,深深被书中阐述的理论折服。尤其是王守仁先生悟道、得道的那些场面可以说是惊心动魄,撼人心肺的,绝对值得一看,建议大家将该书纳入自己读书的涉猎范围。

   全书最吸引本人的地方是王守仁先生的悟道过程,无论是他顿悟时的“随心而动,随意而行,万法自然”以及得道后的“知行合一”理论体系都非常震撼。这些年来正是这些哲理一直在深刻地影响着我做人做事,每逢遇到困难就会想起守仁兄的知行合一,用他的这套理论来破局,每次都战无不胜。

   正如书中所说,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一样神奇的东西,它无影无形,却又无处不在,它轻诺无物,却又重如泰山,谁要获知这样东西,就能了解世界上所有的奥秘,看透所有伪装,通晓所有知识,就会无所不能。这个东西就是“道”是 “终极智慧”,谁掌握了它谁就能驾驭世间万物。
   然而,悟道的过程是很艰难的,没有亲身经历是无法深刻体会艰难到什么程度的,好在有王守仁在前替我们蹚这滩浑水,我们或许可以循他的历程洞悉其中的奥秘。

   那么现在你愿意见证王守仁先生获取这件宝物的历程吗?

别以为这些与养殖无关哦,也许这正是养蝎之道在养蝎之外的最佳诠释,我说这个故事的用意也是想引起更多的养蝎人有所思考和觉悟,也许从此以后你深受该理论的影响,人生将发生重大转折,因此建议大家认真地看,每字每句地看,这样才能深刻领会其中的涵义,这样也许你离得到那件宝物的距离就会更靠近一步了,祝更多的养蝎人早日悟道。

 

 

 

 

 

以下就是《明朝那些事儿》第三卷关于王守仁同志悟道的篇章摘录:

......李东阳决不是刘瑾的同情者,他之所以会犹豫,恰恰是因为他注意到了被其他大臣忽视的因素——朱厚照的性格。焦芳的背叛只不过是个偶然因素,刘瑾之所以能够成功,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朱厚照,这位玩主是不会杀掉自己的玩伴的,而八虎也绝对不会坐以待毙。李东阳是一个深思熟虑的人,他思维缜密,看得比刘健和谢迁更远,也更多,他很清楚要解决刘瑾,并没有那么容易。刘瑾是一个可怕的对手,远比想象中要可怕得多,要打倒这个强大的敌人,必须等待更好的时机。是的,现在还不是时候。但是其他官员们似乎不这么想,他们为刘健、谢迁的离去痛惜不已,纷纷上书挽留,第一批上书的官员包括监察院御史薄彦征、南京给事中戴铣等二十多人,刘瑾对这件事情的处理十分果断——廷杖。二十多人全部廷杖,上书一个打一个,一个都不能少!最惨的是南京给事中戴铣,他居然被活活打死了,而为了救戴铣,又有很多人第二批上书,刘瑾对这些人一视同仁,全部处以了廷杖。在这一批被拉出去打屁股的人中,有一个叫王守仁的小官,与同期被打的人相比,他一点也不起眼。但此次廷杖对他却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这位三十四岁的小京官的即将踏上历史舞台的中央,传奇的经历就此开始。
兵部武选司主事,六品芝麻官王守仁,他的光芒将冠绝当代,映照千古。
1905年日本海军大将东乡平八郎回到了本土,作为日本军事史上少有的天才将领,他率领装备处于劣势的日本舰队在日俄战胜中全歼俄国太平洋舰队和波罗的海舰队,成为了日本家喻户晓的人物。由于他在战争中的优异表现,日本天皇任命他为海军军令部部长,将他召回日本,并为他举行了庆功宴会。在这次宴会上,面对着与会众人的一片夸赞之声,东乡平八郎默不作声,只是拿出了自己的腰牌,示与众人,上面只有七个大字:一生伏首拜阳明。
王守仁,字伯安,别号阳明。 成化八年(1472),王守仁出生在浙江余姚,大凡成大事者往往出身贫寒,小小年纪就要上山砍柴,下海捞鱼,家里还有几个生病的亲属,每日以泪洗面。这差不多也是惯例了。可惜王守仁先生的情况恰好完全相反。王守仁家是远近闻名的大地主,十分有钱,而且他还有一位非常有名的祖先——王羲之。是否属实不知道,但以他家的条件,就算是也不奇怪。王家的先辈们大都曾经做过官,据说先祖王纲曾经给刘伯温当过跟班的,最高混到了四品官,后世子孙虽然差点,但也还凑合。而到了王守仁父亲王华这里,事情发生了变化。成化十七年(1481),十岁的王守仁离开了浙江,和全家一起搬到了北京,因为他家的坟头冒了青烟,父亲王华考中了这一年的状元。这下王家更是了不得,王华的责任感也大大增强,毕竟老子英雄儿好汉,自己已经是状元了,儿子将来就算不能超过自己做个好汉,也不能当笨蛋。于是他请了很多老师来教王守仁读书。十岁的王守仁开始读四书五经了,他领悟很快,能举一反三,其聪明程度让老先生们也倍感惊讶,可是不久之后,老师们就发现了不好的苗头。据老师们向王状元反映,王守仁不是个好学生,不在私塾里坐着,却喜欢舞枪弄棍,读兵书,还喜欢问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写一些莫名奇妙的东西,有诗为证:山近月远觉月小,便道此山大于月。若人有眼大如天,当见山高月更阔。
在先生们看来,这是一首荒谬不经的打油诗,王华看过之后却思索良久,叫来了王守仁,问了他一个问题:“书房很闷吗?”王守仁点了点头。“跟我去关外转转吧。”王华所说的关外就是居庸关,敏锐的他从这首诗中感觉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玄妙,他第一次认识到,自己的这个儿子非同寻常。书房容不下他,王华便决定带他出关去开开眼界。这首诗的名字是《蔽月山房》,作者王守仁,时年十二岁。这也是他第一首流传千古的诗作。此诗看似言辞幼稚,很有打油诗的神韵,但其中却奥妙无穷。山和月到底哪个更大,这个十二岁的少年用他独特的思考观察方式,给出了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他的这种思维模式,后世有人称之为辩证法。
王华作出了一个不寻常的承诺。当时的居庸关外早已不是朱棣时代的样子,蒙古骑兵经常出没,带着十几岁的儿子出关,是一件极其冒险的事情。但王华经过考虑,最终兑现了自己的承诺。不久之后,他就为自己的这个决定追悔莫及。在居庸关外,年少的王守仁第一次看到了辽阔的草原和大漠,领略了纵马奔腾的豪情快意,洪武年间的伟绩,永乐大帝的神武,那些曾经的风云岁月,深深地映入了他的心中。一颗种子开始在他的心中萌芽。王华原本只是想带着儿子出来转转,踩个点而已,可王守仁接下来的举动却让他大吃一惊。不久之后的一天,王守仁一反常态,庄重地走到王华面前,严肃地对他爹说:“我已经写好了皇上的上书,只要给我几万人马,我愿出关为国靖难,讨平鞑靼!”据查,发言者王守仁,此时十五岁。王华沉默了,过了很久,才如梦初醒,终于作出了反应。他十分激动地顺手拿起手边的书(一时找不到称手的家伙),劈头盖脸地向王守仁打去,一边打还一边说:“让你小子狂!让你小子狂!”

王守仁先生第一次为国效力的梦想就这样破灭了,但他并没有丧气,不久之后他就有了新的人生计划,一个更为宏大的计划。王华的肠子都悔青了,他万想不到,自己这个宝贝儿子还真是啥都敢想敢干。也许过段时候,他就会忘记这些愚蠢的念头。王华曾经天真地这样想。也许是他的祈祷发生了效果,过了不久,王守仁又来找他,这次是来认错的。王守仁平静地说道:“我上次的想法不切实际,多谢父亲教诲。”王华十分欣慰,笑着说道:“不要紧,有志向是好的,只要你将来努力读书,也不是不可能的。”“不用了,出兵打仗我就不去了,现在我已有了新的志向。”“喔,你想干什么?”“做圣贤!”这次王华没有再沉默,他迅速做出了回复——一个响亮的耳光。完了,完了,一世英名就要毁在这小子手里了。
王华终于和老师们达成共识,如果再不管这小子,将来全家都要败在他的手里,经过仔细考虑,他决定给儿子谈一门亲事。他认为,只要这小子结了婚,有老婆管着,就不会再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了。王华是状元,还曾经给皇帝当过讲师,位高权重,王守仁虽然喜欢闹事,但小伙子长相还是比较帅的(我看过画像,可以作证),所以王家要结亲的消息传出后,很多人家挤破头来应征。
出于稳妥考虑,也是不想这小子继续留在京城惹事,王华挑选了江西洪都(南昌)的一个官家小姐,然后叫来了刚满十七岁的王守仁,告诉他马上收拾行李,去江西结婚,少在自己跟前晃悠。王华给王守仁安排这么个包办婚姻,无非是想图个清静,可他没有料到,他的这一举动将给自己带来更大的麻烦。愣头愣脑的王守仁就这么被赶出家门,跑到了江西洪都,万幸,他的礼仪学得还算不错,岳父大人对他也十分满意。一来二去,亲事订了下来,结婚的日期也确定了。这位岳父大人估计不常上京城,没听过王守仁先生的事迹,不过不要紧,因为很快,他就会领略到自己女婿的厉害。
结婚的日子到了,官家结婚,新郎又是王状元的儿子,自然要热闹隆重一点,岳父大人家里忙碌非凡,可是等大家都忙完了,准备行礼的时候,才发现少了一个关键的人——新郎。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结不成婚还在其次,把人弄丢了怎么跟王华交代?岳父大人满头冒汗,打发手下的所有人出去寻找,可怎么找也找不到,全家人急得连寻死的心都有了。直到第二天早晨,他们才在城郊的一所道观里找到了王守仁,大家都十分激动。可是失踪一天的王守仁却一点都不激动,他惊讶地看着那些满身大汗的人们,说出了他的疑问:“找我干啥?”原来这位兄弟结婚那天出来闲逛,看见一个道观,便进去和道士聊天,越聊越起劲,就开始学道士打坐,这一打就是一天。直到来人提醒,他才想起昨天还有件事情没有做。无论如何,王守仁还是成功地结了婚,讨了老婆成了家,他的逸事也由此传遍了洪都,大家都认为他是一个怪人。王守仁不是一个怪人,那些嘲笑他的人并不知道,这个看似怪异的少年是一个意志坚定,说到做到的人,四书五经早已让他感到厌倦,科举做官他也不在乎,十七岁的他就这样为自己的人生订下了唯一的目标——做圣贤。有理想是好的,可是王兄弟挑的这个理想操作性实在不高,毕竟之前除若干疯子精神病自称实现了该理想之外,大家公认的也就那么两三个人,如孔某、孟某等。
王守仁自己也摸不着头脑,所以他出没于佛寺道院,希望从和尚道士身上寻找成为圣贤的灵感。但除了学会念经打坐之外,连圣贤的影子也没看到。他没有灰心丧气,仍然不断地追寻着圣贤之道。终归是会找到方法的,王守仁坚信这一点。或许是他的诚意终于打动了上天,不久之后,它就给王守仁指出了那条唯一正确的道路。
弘治二年(1489),十八岁的王守仁离开江西,带着他的新婚妻子回老家余姚,在旅途之中,他认识了一个书生,便结伴而行,闲聊解闷。交谈中,他提出了心中的疑问:“怎样才能成为圣贤呢?”这位书生思虑良久,说出了四个字的答案:“格物穷理。”“何意?”书生笑了:“你回去看朱圣人的书,自然就知道了。”王守仁欣喜若狂,他认为自己终于找到了答案。
朱圣人就是朱熹,要说起这位仁兄,那可真算得上是地球人都知道,知名度无与伦比,连高祖朱元璋都想改家谱,给他当孙子。
可关于他的争论也几百年都没消停过,骂他的人说他是败类,捧他的人说他是圣贤,但无论如何,双方都承认这样一点:他是一个影响了历史的人。朱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支持者认为,他是宋明理学的标志性人物,是一个伟大的哲学家。反对者认为,他是宋明理学的标志性人物,是禁锢思想的罪魁祸首。其实朱熹先生远没有人们所说得那么复杂,在我看来,他只是一个有追求的人,不过是他的目标有些特殊罢了。他追求的是这个世界最为深邃的秘密。
(提示:下面的内容将叙述一些比较难以理解的哲学问题,相信按本人的讲述方式,大家是能够理解的,如有疑问,可以举手示意,若无回应,就去翻书吧。)
自古以来,有这样一群僧人,他们遵守戒律,不吃肉,不喝酒,整日诵经念佛,而与其他和尚不同的是,他们往往几十年坐着不动,甚至有的鞭打折磨自己的身体,痛苦不堪却依然故我。有这样一群习武者,经过多年磨练,武艺已十分高强,但他们却更为努力地练习,坚持不辍。有这样一群读书人,他们有的已经学富五车,甚至功成名就,却依然日夜苦读,不论寒暑。他们并不是精神错乱,平白无故给自己找麻烦的白痴,如此苦心苦行,只是为了寻找一样东西。
传说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一种神奇的东西,它无影无形,却又无处不在,轻若无物,却又重如泰山,如果能够获知这样东西,就能够了解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的奥秘,看透所有伪装,通晓所有知识,天下万物皆可归于掌握!这并不是传说,而是客观存在的事实。这样东西的名字叫做“道”。所谓道,是天下所有规律的总和,是最根本的法则,只要能够了解道,就可以明了世间所有的一切。这实在是一个太大的诱惑,所以几千年来,它一直吸引着无数人前仆后继地追寻。更为重要的是,事实证明,道不但是存在的,也是可以为人所掌握的。对于不同种类的追寻者而言,道有着不同的表现方式,对于和尚们来说,道的名字叫做“悟”,对于朱熹这类读书人而言,它的名字叫“理”。
和尚们梦寐以求追寻的“悟”,并不是虚无缥缈的,事实上,它是一种极为玄妙的快感,远远胜过世间所有的欢悦和一切精神药品,到此境界者,视万物如无物,无忧无虑,无喜无悲,愉悦之情常驻于心。佛法谓之开悟。第一个“开悟”的中国人就是著名的“六祖”慧能,之后的德山和尚与临济和尚也闻名于世。穷诸玄辨,若一毫置于太虚;竭世枢机,似一滴投于巨壑。此即所谓佛者之道。
而关于武者的道,大致可以用这样一个故事来说明:按照武术中的说法,兵器是越长越好,既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但据说五代年间,有一位高手用剑,却是越用越短,到后来他五六十了,剑法出神入化之时,居然不用剑了,每逢打架都是光膀子上阵,却从未打败过。当我看到这个故事时,才真正开始相信一句小说中的常用语:“手中无剑,心中有剑”。
朱熹的道源自儒家,又叫做“理”,既不是开悟,也不是练习武术,这玩意儿是从书中读出来的,而且还是能够拿出去用的,一旦通理,便尽知天下万物万事,胸怀宽广,宠辱不惊,无惧无畏,可修身,可齐家,可治国,可平天下!
惟天下至诚,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赞天下之化育;可以赞天下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此即儒家之道。上面大致解释了道的意思,如果某些文言看不大懂的话,也不用去找翻译了,概括起来,只要你懂得三点就够了: 1、道是个稀罕玩意,是很多人一生追求的。2、无论什么职业什么工种,悟道之后都是有很多好处的。3、悟道是很难的,能够悟道的人是很牛的。
也就这样了,能看明白就行。说了这么多,还有一个关键问题没有解决,既然道这么好, 那怎样才能悟道呢?还是按照职业来划分,如果你去问一个已经开悟的和尚,得到的回答会十分有趣。对于这个问题,守初和尚的答案是:麻三斤。丹霞禅师的答案是:把佛像烧掉取暖。清峰和尚的答案是:火神来求火。德山和尚的答案是:文殊和普贤是挑粪的。(罪过罪过)
他们并不是在说胡话,如果你有足够的悟性,就能从中体会到“酒肉穿肠过,佛祖心头坐”的真意。所谓目中无佛,心中有佛,正是佛法的最精髓之处。而佛家悟道的唯一途径,也正隐藏在这些看似荒谬的语言中,简单说来就是三个字——靠自己。他们从各种耸人听闻的话来回答问题,只是想要告诉你,悟道这件事情,不能教也是教不会的,除了你自己之外,没有人可以帮你。可是高僧们的答案可操作性实在不强,一般人干不了,很难让我们满意,我们再来看看武者。
对于练武的人而言,这个问题的答案更加简单,丢给你一把剑,您就慢慢练吧,至于要练多久才能到手中无剑,心中有剑的最高境界,不要问师傅,也不要问你自己,鬼才知道。毕竟一本几十万字的长篇武侠小说里绝顶高手一般也就一两个人,如果兄弟你没有练出来,那也是很正常的,所以诸位一定要端正心态。现在我们的期盼都寄托在儒家的朱圣人身上,希望这里有通往圣贤之路的钥匙。朱圣人确实不负众望,用四个字给我们指出了一条金光大道:格物穷理。
好,现在我们终于回到了起点,和王守仁先生站在同一起跑线上了,那么这四个字到底有什么魔力,又是什么意思呢?
朱圣人还是很耐心的,他告诉我们,“理”虽然很难悟到,却普遍存在于世间万事万物之中,你家耕地的那头黄牛是有理的,后院的几口破箱子是有理的,你藏在床头的那几贯私房钱也是有理的。理无处不在,而要领会它,就必须“格”。至于到底怎么格,那就不管你了,发呆也好,动手也好,愿意怎么格就怎么格,朱圣人不收你学费就够意思了,还能帮你包打天下?那么“格”到什么时候能够“格”出理呢?问得好!关于这个问题,宋明理学的另一位伟大导师程颐给出了明确的答案:“今日格一物,明日又格一物,豁然贯通,终知天理。”

看明白了吧,只要你不停地“格”,用心地“格”,聚精会神地“格”,加班加点地“格”,是会“豁然贯通”的。那么什么时候才能“豁然贯通”呢?不好意思,这个问题导师们没有说过,我也不知道,但兄弟你只管放心大胆地去“格”吧,请你相信,到了“豁然贯通”的时候,你就能“豁然贯通”了。
好了,我们的哲学课到此结束,课上讨论了关于佛学、禅宗、儒学、宋明理学的一些基本概念,相信这种讲述方式大家能够理解。
其实我并不愿讲这些东西,但如果不讲,诸位就很难理解王守仁后来的种种怪异行为,也无法体会他那冠绝千古的勇气与智慧。
圣贤之路是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它有起点,却似乎永远看不到终点。它神秘,诡异,又深不可测,它比名将之路更加艰辛,在这条道路上,没有帮手,没有导师,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成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失败,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应该放弃。然而十八岁的王守仁义无反顾地踏上了这条道路,他最终成功了,在十九年后的那个地方,那个夜晚,那个载入历史的瞬间。
在外面混了一年的王守仁终于带着老婆回了北京,刚一回来,父亲王华就用警惕的眼睛审视着他,唯恐他继续干那些奇怪的事情,但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他发现自己的儿子变了,回家之后除了看书还是看书。他十分满意,终于放下了心头的大石。王华犯了一个天真的错误,因为王守仁读的只是朱熹的书,他读书的动机也一如以往——做圣贤。不久之后,另一件怪事发生了。王华突然发现,王守仁从书房失踪了,他怕出事,连忙派人去找,结果发现这位怪人正呆在自家的花园里,看着一枝竹子发呆,一动不动。他走上前去,无奈问道:“你又想干什么?”王守仁压根就没有看他,眼睛依然死盯着那根竹子,只是挥了挥手,轻声说道:“不要吵,我在参悟圣人之道。”王华气得不行,急匆匆地走了,一边走一边大叫:“我不管了,我不管了!”
王守仁依然深情地注视着那根竹子,在他的世界中,只剩下了他和这根不知名的竹子。王华不理解王守仁的行为,但是大家应该理解,有了前面的哲学课打底,我们已经知道,王守仁先生正大踏步地前进在圣贤之路上,他在“格”自己家的竹子。“格”竹子实在是一件很艰苦的事情,王守仁坐在竹子跟前,不顾风吹雨淋,不吃不喝,呆呆地看着这个有“理”的玩意儿。“理”就在其中,但怎么才能知道呢?怀着成为圣贤的热诚和疑惑,王守仁在竹子面前守了几天几夜,没有得到“理”,却得了感冒。王守仁病倒了,在病中,他第一次产生了疑问:朱圣人的话是对的吗?这就是中国哲学史上著名的守仁格竹,但这绝不仅仅是一个故事,在故事背后,还有着一个人对未知的执著和探索。
王华受够了自己儿子的怪异行为,他下达了最后通牒,不管你想研究什么我都不管,但你必须考中进士,此后的事情任你去做。
王华没办法,毕竟他自己是状元,如果儿子连进士都不是,也实在丢不起这个人。王守仁考虑了一下,认为这个条件还不错,便答应了,从此他重新捡起了四书五经,开始备考。聪明人就是聪明人,王守仁确实继承了王华的优良遗传基因,他二十一岁第一次参加乡试,就中了举人。老爹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脸,打发了前来祝贺的人们之后,他高兴地拍着儿子的肩膀说道:“好小子,明年必定金榜题名!”可是事实证明,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毕竟是靠不住的,王守仁先生常年累月干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临考前恶补只能糊弄省级考官,到了中央,这一招就不灵了。
之后弘治六年(1493)和弘治九年(1496),王守仁两次参加会试,却都落了榜,铩羽而归。父亲王华十分着急,王守仁自己也很沮丧,他没有料到,自己想当圣贤,却连会试都考不过,心里十分难过。换了一般人,此刻的举动估计是在书房堆上一大堆干粮,在房梁上吊一根绳子,再备上一把利器,然后拼命读书备考。可惜王守仁不是普通人,他经过痛苦的思索,终于有所感悟,并作出了一个决定。为了得到父亲的支持,他又一次去找父亲谈话。“我确实错了。”听到这句话,王华欣慰地笑了:“以你的天分,将来必成大业,落榜之事无须挂怀,今后用功读书就是了,下次必定中榜。”发完了感慨的王华高兴地看着自己的好儿子,按照通常逻辑,王守仁应该谢礼,然后去书房读书,可是意外出现了。王守仁不但没有走,反而向父亲鞠了一躬说道:“父亲大人误会了,我想了很久,适才明白,落榜之事本来无关紧要,而我却为之辗转反侧,忧心忡忡,为此无关紧要之事烦恼不已,实在是大错。”
王华又一次发懵了,可是王守仁却毫不理会,继续说道:“我以为,书房苦读并无用处,学习兵法,熟习韬略才是真正的报国之道,今后我会多读兵书,将来报效国家。”说完这几句话后,他才不慌不忙地行了一个礼,飘然而去。
面对着王守仁离去的背影,反应过来的王华发出了最后的怒吼:“你要气死老子啊!”
王守仁没有开玩笑,在二十六岁这年,他开始学习兵法和谋略,甚至开始锻炼武艺,学习骑射。当然了,最终他还是给了自己老爹几分面子,四书五经仍旧照读,也算对父亲的安慰。就在这日复一日的学习中,王守仁逐渐掌握了军事的奥秘和非凡的武艺,此时武装他头脑的,再不仅仅是四书五经,圣人之言。文武兼备的他已悄悄地超越了很多人,对于他们而言,王守仁已经变得过于强大。
就这么过了两年,半工半读的王守仁迎来了他人生的第三次会试,这一年他二十八岁。要说这位王守仁的智商真不是白给的,他这么瞎糊弄三年,竟然还是中了榜,而且据他父亲调查,原先他的卷子本来被评为第一名,可是有人走了后门(招生黑幕),一下把他挤到了二甲。不过这也无所谓了,王守仁总算是当了官,没给他老爹丢脸,可惜他没有混上翰林,直接被分配去了工部(建设部),但根据工作日志记载,王守仁不算是个积极的官员,他从来都不提什么合理化建议,也不当岗位能手,却认识了李梦阳,整天一起研究文学问题。
这是一种令人羡慕的生活,但在光鲜的外表下,王守仁的痛苦却在不断地加深。他的痛苦来源于他的追求,因为他逐渐感到,朱圣人所说的那些对他似乎并不起作用,他今天“格”一物,明天又“格”一物,“格”得自己狼狈不堪,却毫无收获。而一个偶然的事件让他发现,在朱圣人的理论中,存在着某些重大的问题。
这里先提一下朱圣人理论中最为重要的一个观点,说起来真可谓是家喻户晓,鼎鼎大名——“存天理,去人欲”,这句话在实际生活中的运用则更为著名——“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句话曾经被无数人无数次批倒批臭,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但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这句话的真实意思,因为很多人可能并不知道,这也是一个深奥的哲学原理。
大家要知道,朱圣人的世界和我们的是不同的,这位哲学家的世界是分裂成两块的,一块叫做“理”,另一块叫做“欲”。朱圣人认为“理”是存在于万物中的,但却有着一个大敌,那就是“欲”,所谓“理”,是宇宙万物的根本规律和准则,只要人人都遵循了“理”,幸福的生活就来了,那好处多了去了,天下安定了,世界和平了,宇宙也协调了。换在今天,这玩意儿还能降低犯罪率,稳定社会,那些翻墙入室的,飞车抢包的,调戏妇女的张三李四王二麻子,会统统地消失。最终实现和谐社会。可是“欲”出来捣乱了,人心不古啊,人类偏偏就是有那么多的欲望,吃饱了不好好待着,就开始思考一些乱七八糟的问题,搞得社会不得安宁。所以朱圣人的结论是,要用客观世界的“理”,去对抗主观人心的“欲”,而这才是世界的本原。通俗地说就是,为了追求理想中的崇高道德,可以牺牲人的所有欲望,包括人性中最基本的欲望。
这是一个对后世产生了极大(或者说极坏)影响的理论,到了明代,这套理论已经成为了各级教育机构的通用教材,也是大明王朝各级官僚们的行为法则和指导思想,在那个时候,朱圣人的话就是真理,没有多少人敢于质疑这套理论。可是王守仁开始怀疑了,因为一件事情的发生。
弘治十四年(1501),王守仁调到了刑部(司法部),当时全国治安不好,犯罪率很高,大案要案频发,他便从此远离了办公室的坐班生活,开始到全国各地出差审案。但是审案之余,王大人还有一个爱好,那就是四处登山逛庙找和尚道士聊天,因为他“格”来“格”去,总是“格”不出名堂,只好改读佛经道书,想找点灵感。不久之后,他到了杭州,在这里的一所寺庙中,他见到了一位禅师。据庙中的人介绍,这位禅师长期参佛,修行高深,而且已经悟透生死,看破红尘,是各方僧人争相请教的对象。王守仁即刻拜见了禅师,他希望得到更多的启示。可是他失望了,这位禅师似乎没有什么特别,只是与他谈论一些他早已熟知的佛经禅理,他慢慢地失去了兴趣。而禅师也渐渐无言,双方陷入了沉默。
在这漫长的沉默之中,王守仁突然有了一个念头。他开口发问,打破了沉寂。“有家吗?” 禅师睁开了眼睛,答:“有。”“家中尚有何人?”“母亲尚在。” “你想她吗?”这个问题并没有得到即刻的回应,空荡荡的庙堂又恢复了寂静,只剩下了窗外凌厉的风声。良久之后,一声感叹终于响起:“怎能不想啊!”然后禅师缓缓地低下了头,在他看来,自己的这个回答并不符合出家人的身份。王守仁站了起来,看着眼前这个惭愧的人,严肃地说道:“想念自己的母亲,没有什么好羞愧的,这是人的本性啊!”听到这句话的禅师并没有回应,却默默地流下了眼泪。
他庄重地向王守仁行礼,告辞而去,第二天,他收拾行装,舍弃禅师的身份,还俗回家去探望自己的母亲。寺庙的主持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上门求佛的人竟然把自己的禅师劝回了家,要让他再呆上几天,只怕自己这里就要关门了,便连忙把王大人请出了庙门。
王守仁并不生气,因为在这里,他终于领悟了一条人世间的真理:无论何时,何地,有何种理由,人性都是不能,也不会被泯灭的。它将永远屹立于天地之间。
正是从那一天起,王守仁意识到:朱熹可能是错的。他开始明白,将天理和人心分开是不对的,人虽然有着种种的欲望,但那是正常的,也是合乎情理的,强行用所谓的天理来压制绝不可能有任何效果。王守仁并不知道,经过十几年的思考和求索,他已经在无意识中突破了朱圣人的体系,正向着自己那宏伟光辉的目标大踏步地前进。
可要想走到这条圣贤之路的终点,他还必须找到最后,也是最为关键的疑团的答案——“理”。虽然他不赞成朱熹的“存天理,去人欲”,也不认可人心和天理的分离,但“理”毕竟还是存在的,只有找到这个神秘的“理”,他才能彻底击溃朱熹的体系,成就自己的圣贤之路。可是“理”在哪里呢?这又不是猪肉排骨,上对门王屠户那里花几文钱就能买到,奇珍异宝之类的虽然不容易搞到,但毕竟还有个盼头。可这个“理”看不见摸不着,连个奋斗方向都没有,上哪儿找去?于是唯一的方法只剩下了“格”。王守仁只能相信程颐老师的话了,今天“格”一个,明天“格”一个,相信总有一天能“格”出个结果的。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啥都没有“格”出来,王守仁十分苦恼,他开始意识到可能是方法不对,可他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整日冥思苦想,但无论如何,他依然坚定地相信,只要坚持下去,是能够成功的。因为他隐约地感觉到,自己已经接近了那个最终疑团的谜底。
成功确实就要到来了,可是老天爷偏偏不做亏本买卖,在将真相透露给王守仁之前,它还要给他一次沉重的打击,考验他的承受能力,以确认他有足够的资格来获知这个专业的秘密。这就是之前提到过的六部九卿上书事件,事实证明,哲学家王守仁先生不是一个只会整日空想漫谈的人,他有着强烈的正义感和勇气。南京的言官戴铣上书被廷杖,大家都上书去救,由于刘瑾过于强势,很多人的奏折上都只谈从宽处理,唯独这位仁兄,不但要救人,还在奏章中颇有新意地给了这位司礼监一个响亮称呼——权奸。
刘瑾气坏了,在当时众多的上书者中,他特别关照了王守仁,不但打了他四十廷杖,还把他贬为贵州龙场驿的驿丞。这个职位用现在的话说,就是贵州龙场招待所的所长。龙场就在今天的贵州省修文县(贵阳市管辖)境内,在改革开放的二十一世纪,那地方都还算不发达地区,在明代就更不用说了,压根就没什么人,那里的招待所别说人,连鬼都不去住。王守仁原先大小也是个六品主事,结果一下子变成了王所长,那么龙场招待所所长是几品呢?答案是没品。也就是说大明国的官员等级序列里根本就没这一号人物,基本算是清除出高级公务员队伍了。于是,天资聪慧,进士出身的王哲学家就此落到了人生的最低谷,可这还没完,还有一场更为严峻的生死考验在等待着他。
刘瑾是一个办事效率很高,做事很绝的人,他罢了王守仁的官,打了他的屁股,却并不肯就此甘休,为了一解心头之恨,他特地找来了杀手,准备在王守仁离开京城赴任途中干掉他。这一招确实出人意料,一般说来很难防备,可惜刘瑾并不真正了解王守仁。这位兄台虽然平日研究哲学,每天“格”物,看起来傻乎乎的,其实他还有着另外不为人知的一面。王守仁从小就不是一个安分的人,他应该算是个人精,连他那考上状元的爹都被折腾得无可奈何,初中文化的刘瑾就更不是他的对手了。他早就料到刘瑾不会放过他,便在经过杭州时玩了一个把戏,把自己的帽子和鞋子丢进了钱塘江,为了达到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目的,王哲学家做戏也做了全套,还留了封遗书,大意是我因为被人整得很惨,精神压力太大,所以投江自尽了。
这一招很绝,杀手们听说这人已经自尽,就回去交差了,更搞笑的是连杭州的官员们也信以为真,还专门派人在江边给他招魂。而与此同时,魂魄完好的王守仁已经流窜到了福建,他虽然保住了命,却面临着一个更为麻烦的问题——下一步怎么办?不能回京城了,更不想去贵州,想来想去也没出路,看来只能继续流窜当盲流了。可盲目流动也得有个流动方向才行,往南走,还是往北走?
在武夷山,王守仁找到了问题的答案,因为在这里他遇到了一个老朋友,他乡遇故知,王守仁高兴之余,便向对方请教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他的这位朋友思考了很久,给了他一个天才的建议:“还是算一卦吧。”(似曾相识)于是,一百多年前老朱同志参加革命前的那一幕又重演了,在王守仁紧张地注视下,算卦的结果出来了:利在南方。那就去南方吧。王守仁告别了朋友,踏上了新的征途,但他仍然不愿意去贵州,便选定了另一目的地——南京。此时他的父亲王华正在南京做官,而且还是高级干部——吏部尚书。但王守仁此去并非是投奔父亲,而且是秘密前往的,因为他已经在中央挂了号,稍有不慎,可能会把父亲也拉下水。他之所以要去南京,只是因为还有一件事情没有了结。王守仁十分清楚,自己的父亲是一个传统古板的读书人,他并没有什么伟大的梦想,只希望儿子能够追随自己的足迹,好好读书做人,将来混个功名,可现实是残酷的,自己从小胡思乱想就不说了,十几年都没让他消停过,好不容易考中了个进士,现在还被免了官。事到如今,前途已经没有了,要想避祸,看来也只能去深山老林隐居,但在这之前,必须给父亲一个交待。于是他连夜启程赶往南京,见到了他的父亲。父亲老了。经过二十多年的岁月磨砺,当年那个一本正经板着脸训人的中年人已经变成了白发苍苍,满面风霜的老人。
见到儿子的王华十分激动,他先前以为儿子真的死了,悲痛万分,现在见到活人,高兴得老泪纵横,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是不断地抹着眼泪。王守仁则生平第一次用愧疚的语气向父亲致歉:“我意气用事,把功名丢了,对不起父亲大人。”可是他听到的却是这样一个意外的答案:“不,这件事情你做得很对。”王守仁诧异地抬起头,看着欣慰颔首的父亲,他这才明白,那个小时候刻板地管束自己,看似不通情理的父亲,是一个善良宽容的人。经过与“劣子”长达十余年的不懈“斗争”,王华终于了解了儿子的本性和追求,他开始相信,这个“劣子”会成就比自己更为伟大的事业,他的未来不可限量。
父子交谈之后,王华问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你今后打算怎么办?”王守仁叹了口气:“我在这里只会连累父亲,京城也已回不去,只能找个地方隐居。”这看来已经是唯一的方法,但王华却摇了摇头。“你还是去上任吧。”上任?哪里上任?去当所长?“毕竟你还是朝廷的人,既然委任于你,你就有责任在身,还是去吧。”
王守仁同意了,他是一个负责任的人。就这样,拜别了父亲,王守仁带领着随从,踏上了前往贵州龙场驿站的道路,在那里,他将经受有生以来最沉重的痛苦,并最终获知那个秘密的答案。
王所长向着他的就职地前进了,由于他的父亲是高级干部,所以多少还给了他几个随从下人陪他一起上路,但这些人并不知道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只知道是跟王大人的儿子去就任官职。这么好的差事大家积极性自然很高,一路欢歌笑语不断,只有王守仁不动声色,因为只有他知道要去哪里,去干什么。走着走着,随从们发现不对劲了,好地方都走过了,越走越偏,越走越远,老兄你到底要去哪里啊?王守仁还是比较实诚的,他说了实话:“我们要去贵州龙场。”随从们的脸立马就白了,王大人你太不仗义了,那里平时可是发配犯人的地方啊!面对着随从们的窃窃私语,王守仁十分坦然:“如果你们不愿意去,那就回去吧。”看着犹豫不决的随从,王守仁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拾起行李,向前方走去。夕阳之下,王守仁那孤独的身影越来越远,突然,远处传来了王守仁的大声吟诵:“天下之大,虽离家万里,何处不可往!何事不可为!”王守仁大笑着。在这振聋发聩的笑声中,随从们开始收拾行装,快步上前,赶上了王守仁的脚步。王守仁的革命浪漫主义情怀是值得钦佩的,可是真正说了算的还是革命现实主义。
当他来到自己的就职地时,才真正明白了为什么这个地方叫做龙场——龙才能住的场所。此地穷山恶水,荆棘丛生,方圆数里还是无人区,龙场龙场,是不是龙住过的场所不知道,但反正不是人呆的地方。而不久之后,王守仁就发现了一个更为严重的问题——驿站。当他来到此地,准备接任驿站领导的时候,只看到了一个老弱不堪的老头,他十分奇怪,便开始问话:“此地可是龙场?”“回王大人,这里确是龙场。”“驿丞在哪里?”“就是我。”“那驿卒(工作人员)呢?”“也是我。”“其他人呢?”“没有其他人了,只有我而已。”王守仁急了:“怎么会只有你呢?按照朝廷律令规定,这里应该是有驿卒的!”里长双手一摊:“王大人,按规定这里应该是有的,可是这里确实没有啊。”
看着眼前这个一脸无辜的老头,王守仁无可奈何地瘫坐在地上。想到过惨,没想到会这么惨。 要说这世上还是好人多,老头交接完走后没多久,又折转了回来:“王大人,如果你在这里碰到了汉人,那可千万要小心!”“为什么?”“这里地势险恶,要不是流窜犯,或是穷凶极恶之徒,谁肯跑到这里啊!”“那本地的苗人呢?”喔,这个就不用操心了,他们除了时不时闹点事,烧个房子外,其余时间是不会来打扰王大人的,他们的问题基本都是内部解决。”“为什么?”“因为他们不懂汉话啊!”王守仁快晕过去了,他终于明白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怎样的局面。老头走了,临走前留下了一句十分“温暖人心”的话:“王大人多多保重,要是出了什么事,记得找个人来告诉我一声,我会想法给大人家里报信的。”好了,王所长,这就是你现在的处境,没有下属,没有官服,没有编制,甚至连个办公场所都没有,你没有师爷,也没翻译,这里的人听不懂你说的话,能听懂你说话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人。
官宦出身,前途光明的王守仁终于落到了他人生的最低谷,所有曾经的富贵与美梦都已经破灭,现在他面对着的是一个人生的关口。坚持?还是退却?王守仁卷起了袖子,召集了他的随从们,开始寻找木料和石料,要想长住在这里,必须修一所房子。然后他亲自深入深山老林,找到了当地的苗人,耐心地用手语一遍又一遍的解释,得到他们的认同,让他们住在自己的周围,开设书院,教他们读书写字,告诉他们世间的道理。当随从们苦闷不堪,思乡心切的时候,他主动去安慰他们,承担他们的工作。王守仁用自己的行动做出了选择。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面对着一切的困难和痛苦,仍然坚定前行,泰然处之的人,才有资格被人们称为圣贤。王守仁已经具备了这种资格。但是他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没有找到答案——“理”。必须找到,并且领悟这个“理”,才能懂得天地大道的秘密。除此之外,别无他路。可是“理”到底在哪里呢,十余年不间断地寻找,沉思,不断地“格”,走遍五湖四海,却始终不见它的踪影!
为了冲破这最后的难关,他制造了一个特别的石椁,每天除了干活吃饭之外,就坐在里面,沉思入定,苦苦寻找“理”的下落。格物穷理!格物穷理!可是事实让他失望了,怎么“格”,这个理就是不出来,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中,他逐渐变得急躁,愤怒。脾气越来越差,随从们看见他都 要绕路走。终于,在那个宿命的夜晚,他的不满达到了顶点。黑暗已经笼罩了寂静的山谷,看着破烂的房舍和荒芜的穷山峻岭,还有年近中年,一事无成,整日空想的自己,一直以来支撑着他的信念终于崩溃了,他已经三十七岁,不再是当年的那个风华少年,他曾经有着辉煌的仕途、光荣的出身、众人的夸耀和羡慕。现在这一切都已经离他而去。最让人痛苦和绝望的折磨方法,就是先赐予,然后再一一拿走。十几年来,唯一支持着他的只有成为圣贤的愿望。但事实是残酷的,多年的努力看来已付之流水,除了日渐稀少的头发,他什么也没有得到。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呢?矢志不移,追寻圣贤,错了吗?仗义执言,挺身而出,错了吗?没有错,我相信我所做的一切都没有错。那上天为何要夺走我的荣华,羞辱我的尊严,使我至此山穷水尽之地步?既然你决意夺去我的一切,当时为何又给予我所有?夺走你的一切,只因为我要给你的更多。给你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只为让你知晓世间百态。使你困窘潦倒,身处绝境,只为让你通明人生冷暖。只有夺走你所拥有的一切,你才能摆脱人世间之一切浮躁与诱惑,经受千锤百炼,心如止水,透悟天地。因为我即将给你的并非富甲一方的财富,也不是号令天下的权势,却是这世间最为珍贵神秘的宝物——终极的智慧。
王守仁在痛苦中挣扎着,一切都已失去,“理”却依然不见踪影。竹子里没有,花园里没有,名山大川里没有,南京没有,北京没有,杭州没有,贵州也没有!存天理,去人欲!天理,人欲!理!欲!吃喝拉撒都是欲,“欲”在心中,“理”在何处?“理”在何处?!王守仁陷入了极度的焦虑与狂躁,在这片荒凉的山谷中,在这个死一般宁静的夜晚,外表平静的他,内心正在地狱的烈火中煎熬。答案就在眼前!只差一步!只差一步而已!忽然,一声大笑破空而出,打碎了夜间山谷的宁静,声震寰宇,久久不绝。在痛苦的道路上徘徊了十九年的王守仁,终于在他人生最为痛苦的一瞬获知了秘密的答案。
空山无人,水流花开,万古长空,一朝风月。此一瞬已是永恒。
我历经千辛万苦,虚度十九年光阴,寻遍天涯海角,却始终找不到那个神秘的“理”。现在我终于明白,原来答案一直就在我的身边,如此明了,如此简单,它从未离开过我,只是静静地等待着我,等待着我的醒悟。“理”在心中。我竟如此的愚钝啊,天地圣贤之道并非存于万物,也无须存于万物,天人本是一体,何时可分?又何必分?随心而动,随意而行,万法自然,便是圣贤之道!存天理,去人欲?天理即是人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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